寧死不屈,寧勞不虛

  前些日子,有一位和我們比較常往來的老同學,跟克莉說,他喝了咱們的吊命雞湯之後會腹瀉,瀉了人就好虛,撐不住⋯⋯

  我當時覺得奇怪:我們這個湯的子所有的藥味都是集中補住脾胃之氣的,怎麼還會讓人氣虛呢?

  於是我也自己煮了一鍋喝喝看,果然,也有些腹瀉傾向,一時之間也覺得人有些虛了。

  當時還是初春,肝主疏瀉,身體乘勢大大排毒,中醫老話說的「治肝要先實脾」這個論點,倒是得到了證明。

  肝陽虛的人,大補脾胃之氣,直接就會修復肝陽,讓肝功能大大提升,舒暢條達。

  但是,那個「不喜歡腹瀉到人發虛」的感覺,我倒是有一點點個人意見就是了:

  有很多人,其實身體是很虛的,可是人總是喜歡自我感覺良好一些,不喜歡感覺那種無力感⋯⋯

  這個時候,人往往就會做出一種選擇,把「虛」病轉換成「勞」(交感神經緊張)病,來自我安慰一下。

  比如說幾年前,有一個很不熟的朋友阿章的太太,忽然找上我(其實對我來講是很奇怪的事情,因為在台灣的我的朋友,通常知道的我就是補習班教語文阿譚叔叔,不太曉得我和中醫這邊有牽扯的),說願意付我來回車資,拜託我可不可以去台大醫院病房看一下阿章,說是心腫大、加上肺積水,沒辦法出院⋯⋯

  我跟阿章只是知道這個人,見過一面,十幾二十年沒往來過,完全不夠熟,我認識章太太是在他們結婚前幾個月,雖然很有好感,但是因為章太太是吃素的,也混不到一塊,所以就這麼不遠不近地,覺得誰肯陪你吃素就嫁誰好了,我再喜歡,也沒我的事。所以那個時間點,反而是章太太跟我比較熟一點,阿章的事情是斷斷續續聽章太太講的。

  總的來講,阿章遠比弟弟妹妹更不討父母喜歡,變成一輩子都要拼命證明自己是個值得被愛的人之類的老掉牙的劇本,做一個什麼很貴的傳銷產品,在越南當什麼上線,拼得不得了,最需要聽到的話就是「老師你改變了我的一生」之類的,壓力大得像神經病一樣⋯⋯

  這種交感神經壓力過大的人,基本上血管都非常縮緊了,永遠是頭熱、手腳冰冷。

  肺積水是沒什麼難搞的,我讓章太太到台大旁邊的新德星藥局抓一點點真武湯咳嗽加減的科學中藥,兩天就出院了。

  至於心腫大,我跟章太太說:「我的假設是這樣子:阿章恐怕是長年的交感神經壓力,血管都縮得太緊了,心臟要把血液打出去太費力,所以才練出了太多的肌肉,因而腫大了。不如讓我試試看用生附子、乾薑之類的,做個通脈四逆湯,把他的血管擴張回原來該有的寬度,幫他心臟省點力氣,再看看吧?」

  那個時候他們剛出院,章太扶著阿章來我家看第二診,阿章還很神氣地說:「做傳銷你要叫別人相信你,你就要先說到你自己都相信才行!」我聽了心裡面也覺得怕怕的,好像這人的志願是非要把右腦宰了不可⋯⋯

  喝了我開的通脈四逆湯,連我都好意外:居然兩個星期心腫大就全好了!

  當時我想: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健身房真的不必去了!反正兩個禮拜不練,肌肉就全部消失化水啦!(這是錯誤的解讀,很多基礎鍛鍊還是必須做的啦⋯⋯)

  不過那兩個星期,聽說阿章在家是虛到慌慌張張地一直呻吟:「我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坐不起來、站不起來,完全要沒頂於無力感之中。

  一個人的緊張、壓力,讓他可以撐著活,讓他身體血管縮緊到「神仙病」的程度:不怎麼吃、不怎麼睡,也能一直拼命活下去,但其實他的總血液量已經比正常人少到說不定是一半以下了,一旦把容器也就是血管,還原成原本的容量的時候,血壓低到破表,紅血球完全不夠用,那個虛得要命的感覺,對很多人來講,都是把自己都嚇到的。

  這一招我用也不止一次,有些人一碗湯下去,是整個人倒下去(不是附子中毒麻倒的,就是暴虛的瞑眩反應本身),大小便都失禁的,也不奇怪。

  但是經驗過這樣子的療程的患者,其實多半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真的有那麼虛,他們接下來的選擇,大部分都不是把自己調理到真的變健康,而是選擇把壓力加回來,讓他回到他之前好像還有力量的那個假象之中。

  寧願活在勞病之中,也不想誠實地「虛」,怎樣也不甘心面對自己的無力感。

  「宗教是心靈的鴉片」這是馬克思講的;人類最大的上癮,真的是上癮於自我感覺良好。這樣的例子我見過好多呢。

  我沒有那麼強大,我其實很累,我對於現在以及未來都充滿害怕和不自信以及無力感⋯⋯有這些感覺,才是正常人啊——至少我本人一直是這麼膽小且不自信地活著的。

  一個心理健康的青少年,覺得自己長痘痘、自己好醜,和大家都聊不來、大家都不喜歡我——這叫正常、沒病。

  覺得我好美好棒棒大家都愛我崇拜我,這才是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