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T您好,
不辯論和答其所問的過程,我的疑惑是「答其所問卻說謊」會耗損心力或長養心力嗎? 我原本就蠻「答其所問」了,但就是因為要答得準,而不能轉移話題或打馬虎眼,所以常忍不住會說謊。
例如:我是個老師,每次經過社區管理員前,他都問:「去上課啊?」如果我照實說:「不是」他就很順地會問:「那要去哪裡?」
這個問題我並不想答其所問,也不想兇他「干你什麼事」,我知道如果回答:「我有事要處理」,他就會閉嘴不再問了。 但對我而言,要去哪裡vs.有事要處理 其實就不算是答所問了啊! 所以,我就會說謊說:「對,上課」 那事實上,我去做了些什麼,又為什麼不想他回答呢?
- 我去和學生meeting,對我而言,meeting是開會不是上課,但如果我跟他說「我去開會」,我也覺得「好多此一舉」,所以就不想講實話了,這算是因為懶,懶得解釋吧。
- 我去洗頭,我是個幾乎不在家裡洗頭的人,所以真的常常外出是為了上美容院,怕他覺得「這人怎麼這麼混這麼爽」,所以我也不想講實話,這應該是因為恐懼。
- 我去見朋友,因為朋友多是自由業,常約白天,其實這個講出來也無所謂,但總覺得「這是我的隱私,幹嘛跟你報告?」所以我還是會選擇說謊…這算是不甘心吧? 雖然都是很小的事情,但一旦開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之後,我發現,面對這些半生不熟的人,我常常為了答所問而說謊,不只是管理員,像是洗頭小妹,或計程車司機等等…
反觀我同事們,常常用「轉移話題」或「打馬虎眼」的策略來面對這些問題。例如:被問去哪裡時,同事會回答:「你怎麼那麼關心我?是不是暗戀我很久了啊?」然後就把話題帶開。我自己覺得,出於偷懶的謊,對心力影響較小,因這類謊言就算被拆穿了,也無所謂。
出於恐懼的謊,則對心力影響較大,因這類謊言被拆穿了,要不就是影響自己的逼格,要不就是讓自己的恐懼現形… 但不知為什麼,我主觀感受希望能少說點謊,即使答非所問也好…當然這兩者並不是對立的,只是這是練功中漸漸產生的迷惑,所以想要請教您「答其所問卻說謊」和「答非所問但不說謊」何者對於心力的養成較好呢?謝謝您。
答:
你問的是:「答其所問卻說謊」和「答非所問但不說謊」何者對於心力的養成較好。
答案當然是「都不好」啊。
正確的答案,有好幾個層級。
最低層級的答案,就是:露出「最友善」的微笑,點點頭,走過去,不答。
真正對自己誠實的人,不想跟誰講話,就不必講話。
對洗頭小妹,就笑笑閉目養神,不必兇她,她也會知道了;她還要煩,你下次可以換去別家。
計程車司機反正是一期一會的存在,人生多半不再相逢,你笑而不答,對方覺得你高冷一點,也無所謂,大不了下車時多給幾塊錢讓他不用找了,也不見得會結仇。
至於社區或大廈管理員,我覺得你會以為你「說了什麼」可以影響他對你的看法,那真是太高估你自己的影響力了。大廈管理員看著住客出出入入,他閒閒沒事、自己腦補腦補,會以一種趨近「大數據」的方式,以住戶的行動周期去歸納出對於這個住戶的人生結論,你說什麼,其實都沒差的。
看著你的鞋跟、褲腿什麼的,就會心想「你此行一定是要去勾搭大教授賣淫上位」什麼的,你的答案不符合他的幻想時,他內心直接判定你說謊就行了。他的內心世界多黑暗,看你就有多黑暗,你還那麼一情願地掙扎什麼鬼?
至於你把說謊分為「基於偷懶說的謊」和「基於恐懼說的謊」兩類,其實只是你自己的界門綱目科屬種分類法。我看的話,你說的謊只有一類,就是「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而說的謊,也就是基於「面子」而說的謊。練《莊子》,到底是要逐步破除面子的,動機既然是面子,這些作為,對心力終就是不好的。
人對人的印象,其實是會有一個「總合看法」的,像我看你說的這些細節,加在一起,到最後會得到的總合看法,就是:你這個人好假!
你那些單一單一的說謊技巧,拙劣也好、精妙也好、你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意思也好,反正總加起來就是這樣。
而事實上,你本來就沒把那些人當成「自己人」嘛。演來演去,這些人還是會知道你沒把他們當自己人的。一切社交code,本質上就是對外人做的。友善於否,不影響這個「距離感」的本質。
像我有一位女性友人前陣子離婚了,她的媽媽對這個「前女婿」的看法,就說:「這個某某某啊!都娶了我女兒幾年了,在我面前,還都是『社交性』地說天南說地北說新聞時事……反正就是從沒把我當過自己人!」
聽到這位媽媽說的話,我也想起這個某人,真的,就算來找我看診,他也是絕不露真心的,差不多話題到達某個看不到的界線之前,他就會自然把話題繞開了。
我那朋友就說:「我後來回頭再想,這個男的,他為什麼會這樣『只有表面沒有裡面』地活?事實就是:他根本就沒有裡面!他就是個草包!本質上是空無一物的!不是他不讓人看他的內在,而是他根本沒有內在!」
你不要以為一個人有學問、有專業能力,就可以不是草包。
莊子說:「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
心向外、在意他人看法的人,他內面的能量,就是不足的。他的注意力焦點,就是很浮泛而沒有真滋味的。
一個不能「心向內」的人,對我來講,就是個無聊之人。人只要對外的「顧慮」一多,人生就會變得很乏味。
比如說有一個他真心想做成什麼樣子的企劃案,礙於公司策略和上司意見,他就這裡那裡都妥協、讓步了,於是就做出了一個「讓我這個旁觀者」覺得很沒有滋味的結果。不溫不火、無過無失;但,作為一個「故事」,全無可讀性可言。
或者是一個小主管,員工做事不牢靠,給他找了麻煩,只是他不想讓員工覺得他是壞人,所以忍著不高興,幫員工收拾了殘局……結果員工也沒得到什麼警惕,這位小主管下了班又時不時跟朋友抱怨這些事情……溫溫吞吞的,故事內容中產生不出「意義」這個東西。
我是比較喜歡那種對自己誠實,不妥協、也不控制的人,這種人的人生故事,才會有那種「讓讀者覺得很有意思」的俠氣特質。
你今天會考慮說謊的種種問題,說白了就是「人生無大愛」,到底是個無聊之人。我有喜歡的事情要做,真的完全燃燒、認真投入的時候,你說的這些事情,其實對我而言都是不會存在的;因為優先順位排不到前頭,顧不上。
不要說一句謊話、或者幾個人了,事實上是全世界都「管他去死」而已了。真的對自己「要什麼」很誠實,心向內的人,就是會這樣。
相對於一個人的本質,你「給人一個什麼印象」的「形像」這個東西,真的不重要。
如果用《莊子.德充符》的論點,就是:到最後是你內在的能量,具象化出你外在的實相。
你的實相,不是你的面子可以左右的。
我常說我的某個學姊,用一般的說法,是「情商」特別高,總是能讓別人覺得她可靠、能幹;別人合不來的人,她也能對付得服服貼貼。那結果,她的人生是怎樣?──「殆欲斃然」而已。
因為她總有本事和她「不愛」的人事物打交道;能量的耗損是特別巨大。
這種「情商」,這種impress people的能力,我就懶得要了。如果〈德充符〉真的看懂的話,這種「讓人留下好印象」的行為,哪怕再小、再微不足道,你都不會有興趣去做才對。
在很多時候,面子都是一種「隱形我執」,你幾乎都會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意思,感覺不出它的存在。但是從你實際上點點滴滴的小小行為,卻可以證明你是在意面子的。
像我家的助教裡,小高助教算是最愛面子的,但他自己本人最不覺得。因為只要一有誰覺得他哪裡有什麼缺點,他第一時間就會把整件事情「解釋」成「對方冤枉了他」而開始申冤、上訴、捏造各種理由。「愛面子」的感覺,在他的內在,是整個跳過的。
我看你前面說的種種說謊的理由,也覺得大半是這種「把愛面子的感覺都跳過了」但實際上卻是「為面了子」而說的謊。
我的助教中,瑩瑩和小方也常會覺得自己是愛面子的,但那不一樣,因為瑩瑩和小方是「有意識」的,覺察得到自己在愛面子的;這種的我執,相對而言,力道就小非常多。他們如果決定要放下面子,雖然有點艱苦,但至少是放得下的,不會全然無意識地被面子支配。
而作為一種我執,面子,半無意識地,它當然依然是一團巨大的不實念波設定。所以在本質上,你能不能理解它本質上的「謊言」究竟在哪裡?
就像我前面說某學姊的例子,她以熟練的社交技術弄到的人脈,事實上卻並不能增益她的幸福指數。如果今天你可以不考慮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或許你就可以像我一樣,比較「真小人」地去直接估算對方對你的利用價值。
好比說我交朋友,我很喜歡那種「自帶好運體質」的人類。剛認識時,為了試探,我可能會找一家廚藝時好時壞的餐廳,約他一起去吃,如果一路上又出現讓人驚喜的停車位、那天的菜又特別好吃,我就會覺得這個人身上的能量場,對我而言是有利用價值的,我喜歡這種能量上對我而言有營養的人(當然我也會提供他要的利益,並非單向寄生)。
如果不是這樣的人,不管他多麼有能力、多麼有人脈,一起混著混著,終究是會具象化出一些讓我感到不幸的結果。
我自己知道我對人的胃口是在這個地方,不符合我胃口的人,基本上我就不理,也沒有什麼好去將就的。因為,人生多了他,也沒好處。
我不想打高空說什麼「對人要有無償的愛」之類的空話,我就平實地,站在一個非常功利的角度來看:不給我帶來實質利益的人,我不想為他花腦筋,他既不值得我「說謊」也不值得我「說真話」,說白了是他根本不值得讓我去跟他講話。
我覺得,我是承認的這些事實之後,就開始對我自己的「形象」變得沒什麼興趣了。世界上把我當作大爛人的人真的很多,但這些貨色都是我不想要的人,不需要改善他對我的看法,讓他靠近過來搞到我。
更何況,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他的人生終極目標,就是要瞧不起別人。不管你事實上是好還是不好,反正他就是要把你想得什麼都爛,他才高興。
不過,站在我的立場,我其實也不太管對方覺得我是好還是不好,只要他對我還有利用價值,我也要得到,就可以了。所以,我的「形象」這一塊,整個跳掉不要緊。
前些日子,大陸的徐文兵老師帶同學來臺灣,飯桌上還有別的老師也在,我當著他學生的面就跟徐老師吼了:「哥!讓我問功課!我可是看在你還有利用價值的份上才跟你打交道的哦!你也給我識相一點!」徐老師還笑呵呵地轉過去跟同席一位楊碩誠老師(好像聽了我講的話有點宕掉的樣子)解釋說:「JT這也是實在人啊。」後來我到底還是搾到汁了,對方和我,互相對對方的為人,是多正面、或多負面的評價,其實不是很要緊。
對我而言,面子就是這樣一種虛幻的存在,重要的是我裡子要到了,面子就可有可無。
徐文兵老師見到道門中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可能都不會叫對方「真人」,徐哥哥只叫我「真人」。這並不是什麼道門尊稱,而只是如字面上的,很平實的形容詞,因為我這個人只有陽謀沒有陰謀,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都會和對方說清楚,讓對方做決定就好,不會耍小手段企圖控制對方來合我的意。
而你如果這裡那裡都參雜著一些想要控制局面的小手段,而總是不亮出底牌,那就到底還是個「假人」了。
所以你的問題,本質上並不在於說哪種謊、或是該不該說謊,而是這件事情你還會花腦筋去想,就代表你對自己不夠誠實,自己還在哪裡對自己說謊,並沒有真的心向內。
真的心向內的人,要做什麼事,不吭一聲就做了。不會給對方一個「交待」或「說明」,不會給對方某種「解釋」,不會期求對方的「認同」或「理解」,因為說到底,這個「對方」本身,就一點都不夠重要。